夜间,朱涟边打络子,边想事情。红色络子在手中穿梭,看起来是剑穗纹样。

“小姐在想什么?”胡珠见朱涟神思全不在手中活计上,不禁问。

“珠儿,今年几岁。”灯火摇曳,闲话家常,朱涟随口问。

“我与小姐同岁。”胡珠直接回答。

也是快三十的人。

朱涟记得当年,两人都还是小童子,胡珠便来到她身边,饮食行止在一处,后来,府上见胡珠对自家小姐真心忠诚,且出落得标致,便着意让她做陪嫁丫头,以期成为左膀右臂。

后来,故事太长,短时间内说不完。

“当年遣散左右,是你不肯离去。别人到这个年岁,早已儿女成群,是我误了你。”朱涟拨弄灯芯,随意说道,“待此间事了,需得为你寻个好前程。”

在我朝,女子难以独活,总是要嫁人,寻个好前程,朱涟心里清楚,胡珠是被她耽搁青春,生生误至此。

朱涟自己是不信他人可以依靠的,可是,朱涟不希望胡珠和她一样,失去对他人的信任,错过世俗意义上的幸福。

胡珠的前程,有时候已经成为朱涟心里一块心病。

“不要前程,只要陪着小姐。”胡珠的言辞,总是没有变的,每一次询问,只得到同一个回答。

“傻孩子。”朱涟看着胡珠叹息,至今仍留在朱涟身边是因为胡珠忠厚老实的性情,同样的性情,也使得将来在不得不分离时,难以分离。

“小姐日后有什么打算?”胡珠嘴里不停,“依我瞧着,将军对小姐用心,却是情真。”

对于自己的归宿,胡珠不是很上心,却口口声声关注沈将军与自己小姐最后的结局。

可是,情这种东西,看不见,摸不着,谁能分辨情真?

朱涟摇头,想起白日里与沈嘉树的对话,禁不住问:“珠儿,依你看,沈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“沈将军是天上的人,我做奴婢的,怎么知道天上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又怎么敢多说,议论。”胡珠见朱涟问得真,问得急,想想,把听到的见闻都说出来,“世人夸耀沈将军,说的是沈将军用兵如神,是个大英雄,位高权重,同时也对小姐一往情深。”说到最后,满意地笑起来。

朱涟仔细地打络子,对胡珠的回答并不满意,摇头,问:“都是些好话,可是,沈将军有什么缺点?不要说沈将军英明神武,没有缺点,是人都有缺点,没有缺点的不是人,是神。”

胡珠摇头:“沈将军看起来就是没有缺点的,也没有弱点。”

没有缺点,没有弱点,就没有人性。沈嘉树不是没有缺点,没有弱点,只是这些都被声望掩盖住,轻易不被人知。

朱涟回想起来雨夜中那一双需求得不到满足的眼睛,似漩涡,多少暗都被吸进去,没有溢出一丝光。

人的性情各不相同,有些人头脑灵光,遇事好想多种办法,一种方法行不通就想另一种,多试几种还是无效,会直接绕道,或者放弃。

有些人性情犟得什么似的,下定决心,多少头牛都拉不回,遇事惯会死磕,具有一种勇往直前的冲劲,即便撞南墙,也不回头。

沈嘉树明显是后一种人,成败皆系于此,是优势,在某种情景下,也是劣势。

从沈嘉树在军中死磕,没有想门路回京城,十几年没有忘记家人冤死和年轻时被拒婚的事就知道,沈嘉树是念旧的人,旧事是他的动力源泉,也是他的挚肘羁绊。

五颜六色的回忆在朱涟脑海中流淌,最后化成一句叹息:“沈将军,太执拗。”说罢,轻微摇头。

说到缺点,语气该是抱怨,可是胡珠却从朱涟的话语中,莫名听见一丝爱怜来,爱怜谁,那位英姿勃发的沈将军吗?

烛火将熄,燃至尽头,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油脂,堆叠得不成形状,胡珠去拿新烛台。

朱涟凝视着烛泪,心想:烛泪这种东西,长得真像情人泪,烛灰又像一腔思念燃尽之后剩下的灰烬,美丽又不详,难怪诗人写相思成灰都写过不知道多少首。

胡珠拿来烛台,重新点燃,朱涟看着烛光发愣,一时不慎,竟然拿手往烛台上跃动的火苗上蹭,被胡珠抢着收回。

胡珠急道:“小姐这是做什么?”

将手掌拿在火光下仔细查看,还好抢救得及时,手掌没有烫出水泡。

朱涟心中到底有什么在燃烧,连火烫都不怕疼。

胡珠还要说什么,听见朱涟问:“可是,珠儿,将军与王爷,又有什么区别?”

胡珠大惊,连查看伤势的劲头都减弱下来,似乎没有料到在朱涟心中,王爷竟与将军并列。

长眼睛的都不能将两人并列,看看两人做的什么,和自家小姐在一起的时候,朱涟什么样,分明王爷就和一个情绪的吸血虫一样,快把朱涟的生命力榨干;而在沈将军的将军府,朱涟逐渐恢复生气,会哭会笑会折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