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渊从封界归来后,他便心神不宁。

那日他前去与同僚相会,大家烹酒煎茶,气氛好不热闹,可他却在一团喜气之下,敏锐得发现了他们的欲言又止。

一旦谈及近日军中之况、仙术修为之类的进展,他们便会立即将话题岔开,仿佛怕被他发现些什么。

百年来的无话不谈和肝胆相照,让应渊越想越觉不对,可又说不清具体的原由,便想去寻染青道出自己的顾虑,一只足刚踏进院中,便见到玄夜踱进了进来,开口道:“应渊。”

应渊施了一礼:“父尊。”

“神色这样慌张,”玄夜看着他,语气波澜不惊:“可是要去寻你母亲?”

应渊微微诧异,回道:“是。孩儿有些事想不明白,想去向母亲求教一二。”

玄夜定定望着他:“你想问的是何事?或许,你可以先问一问为父。”

应渊顿了顿,目光灼灼得与他对视道:“我想问,为何那日在封界,看似一片祥和,我却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。”

“父亲,除了平息内乱外,您……是否还做了些什么?”

玄夜面对他的直接,非但未有动怒,反而浅浅一笑,似乎欣赏他年少时便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:“是。”

“封界的大营已被裴卑掌管。而那些仙族皆被施了我族的缚神诀,自此,无论他们怎样修炼,修为都不会再有长进了。”

应渊惊怔在原处,袖中的手开始发抖:“父尊,您为何要这么做?”

玄夜转头看向他,一字一顿道:“我为何不能这样做?”

“我应允过你不伤害他们的性命,并未食言。但你让我任由他们暗自壮大,有朝一日,再次脱离我的掌控,”他讽刺得笑了一声:“绝无可能。”

“父尊……”应渊难掩眸中怒意,支吾得说不出话来。

玄夜正色道:“应渊,有朝一日你继承了我的尊主之位,方能明白我此举的意图。”他缓缓踱至应渊身前:“你既是我族的少主,所思所想,应是如何保全你的族人,如何稳固我们得来不易的天下。”视线在他额上的花钿停了一瞬,又落到他的眸上:“你在封界待了太久,如今是该好好想想,自己到底是谁。”

应渊低着头双目通红,缓缓开口道:“孩儿令父尊失望,是孩儿不孝。可是父亲,”他抬眸缓缓对上他的视线:“您可曾想过,若母亲知晓了此事,她会作何反应?”

玄夜冷冷注视着他,语气阴寒道:“所以,你若真的在意你的舅父,在意那些仙族,便更应当知道,什么该对你母亲说,什么不该说。”大手拍了拍他的肩:“切莫冲动,小心害了他们。”话毕,留下在原地失神的应渊,拂袖离去了。

*

那日之后,应渊和玄夜之间,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。

平宁时,暗流在底,激荡时,往昔便会如万鬼拖拽,把人拖进无底的深渊里。

又撞破了一些事后,应渊终于明白,为何当下时局已稳,天下义士仍将铲除玄夜视为己任 ——

登上少主之位已有数月,应渊对修罗各处几乎了如指掌。可有一日下朝时分,他见到和合带着众将鱼贯进入军营后方一处地室,心下生疑,便隐息跟了过去。

地室入口窄小,乍眼望去,以为里面至多能存放一些兵器杂物。可他随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下,又在尽头发现了一处拱门。

他推了推,拱门纹丝不动,心下一转,向拱门灵器上祭出了少许魔息,灵器将魔息吸食殆尽后,门闩应声而落。

透过两扇门中间的空隙,他看到其内竟然隐着一个宽敞的地宫,而此时地宫右侧的地面上,正燃着一排又一排的海灯。(备注:海灯,就是那种矮矮的一个一个小蜡烛大小的灯)

无数细小灯焰随着人的走动,将墙上人影映得忽高忽低。一阵脚步声后,和合长老威严的声音自门后响起:“裴卑将军,镇守封界有功,帝尊赐十人寿。”

话音落下,一个人影走入海灯围成的圆圈跪下,一阵细碎的施咒声后,细小灯焰陡然连成一片汪洋火海,火舌疯了一般舔向他的身体,直至将他悉数吞没。

可裴卑非但没有哀嚎,反倒发出了一声快慰的喟叹。

与此同时,一片哭嚎声从地宫的另一侧发出。

应渊透过门缝将视线换过去,看清哭嚎声的来源后,骤然僵在原处。

只见另一侧的地面上,也燃着一模一样的海灯,而那海灯中间围着的,竟是十个凡人!

那几人此时的情状,与裴卑大相径同。火焰熊熊得燃烧,似是在啃噬他们的身体,他们痛苦得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得被化掉,直至烟消云散,哀嚎的声浪息止,海灯重归平静。

透过海灯阵,应渊惊惧得发现,地宫左侧还跪着至少数百个面如死灰的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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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渊看着眼前的一切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封界听过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