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沿着车间的人行道向东,蓟千城吹了一声口哨:“那个杨主任,有点来者不善吧?是不是经常给你小鞋穿?”

“倒也没有。她挺能干的,以前跟我一样,也是焊工。要不是因为齐岳,像我这样的工人——技术好、脾气好、任劳任怨——喜欢还来不及呢。”

“潘星雨——”蓟千城转身瞪了她一眼,“我发现你这人——口头扭曲现实的能力——还挺强!依我看,有这么一个妈,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——”

“她的想法挺正常的。如果我是她,我也不挑这样的人做媳妇。”

“如果我是她,我就会闭嘴。”

“前面就是休息室,换了衣服赶紧走吧,”星雨可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舌战,“要是见到师哥,我来说话,你别吱声。”

“我干嘛不能说话?”

麻烦都是你乱说引来的,星雨心想,但她不好直说:“说好了只耽误你二十分钟,怕你收超时费。”

“演上瘾了就不收了。”

“那也不行。”

“怎么又不行了?”

“这又不是过家家。”

“潘星雨。”他笑得阴风四起,“明明是你求我帮忙,怎么成了过家家了?把话说清楚,究竟是谁在陪谁过家家?”

“你。”她举手投降,“你陪我过家家。”
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车间越往里走躁音越大:风扇的声音、马达的声音、砂轮机的声音、各种敲铁打管的声音淹没了一切——蓟千城一路上都在讲话,但并没有提高嗓门,星雨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,她有点心不在焉——

确切地说,是有点后悔。

“调动事件”后,她开始疏远齐岳,很快发现靠单方面的努力很难做到。因为那台引进的生产线,他们在车间里相见的次数更多了。因为成功修好了水轮机,工艺处也默认他们是好搭档。旦凡有棘手的抢修,总派他们一起去。焊工班的师哥们更是认定他们就是一对,只是不好意思承认。他们会把踢球时齐岳落下的水杯、钥匙、外套直接送到星雨这边,让她“顺手”带给他。

船过水无痕、润物细无声。星雨感到自己被一种莫名培植起来的语境包围着,根本没法解释,也没法做自己。

她忽然想,齐岳要是连亲妈都不怕,蓟千城的出现也不大可能击退他,没准还点燃了斗志……想到这里,不由得站住了,扯了扯蓟千城的袖子:“城哥。”

“嗯?”

“那边有个洗手间,就是你昨天洗眼睛的地方。不如你先在洗手间等着,我去把衣服拿过来,你进去换上就可以走了。”

“我不去,那是厕所,味道不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们低头从一大群工人中穿过,因为穿着工作服,没引起任何注意。可是,从休息室换好衣服出来,却迎面碰上了娜娜,娜娜嗓门特别大:“潘星雨,这是你男朋友啊?”

她这一叫,坐在茶水室里的师哥们齐刷刷地把头扭了过来,一头黄发的丁勇目光尤其玩味。

焊工班里只有他一个人姓丁,早上应该是他打的电话。丁勇是车间里有名的大嘴巴,此时此刻,星雨与男朋友“同居”的新闻多半已在车间里传遍了。

白衣黑裤、戴着领带的蓟千城顿时成了八卦的焦点。

众目睽睽之下,星雨只好“嗯”了一声。

所谓“员工休息室”其实就是用几排工具柜隔开的一个小空间,正当中有个冬天取暖用的老式火炉,有时也用来热饭。厂里有很多工业用的无烟煤,小山一般地堆在厂后,工人们有时会去捡几块过来烧。

星雨发现齐岳就坐在火炉旁边,手里拿着个水杯,表情有点僵硬。他扫了一眼蓟千城,没像往常那样走过来和星雨打招呼,而是和身边的钱四平低声说话。星雨示意蓟千城快走,还没动脚就被陆小风拦住了:“哇,小潘有男朋友了,不错不错!怎么称呼?”

“姓蓟,蓟千城。”

“我叫陆小风,和小潘共一个师傅。”他热情地说,“我们正要出去吃饭,难得你来,一起去吧?”

星雨连忙说:“他还有事——”

“能有什么事呢?再忙也得吃饭呀,一起去,一起去!”娜娜唯恐天下不乱,“我不接受拒绝!”

星雨看着蓟千城,希望他能找个更好的借口,然而——

他却出乎意料地随和:“好啊,正好饿了。”

没记错的话,他刚吃过一大根糯米包油条。星雨认为那是江州最好吃的早点,蓟千城并不同意,说油条油腻、糯米难消化、吃多了对胃不好。星雨心想,满福杨记的猪蹄岂非更加油腻?

然后,她忽然意识到,那天晚上,他并没有吃猪蹄,一口也没有,烤串也没吃。

他只是全程地看着她吃了一大盘。

所以,那些“油腻”的东西是特地为她点的?